“哎,老板,来一瓶柠檬茶”,我走进一家陈旧的杂货铺喊道。
“要什么味儿的?”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老板娘头也不抬地说。
“什么?”我忍不住瞪大眼睛一拍帐台朝她吼道,她显然被我吓了一跳,下意识向后躲去,双手作出防卫的动作。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对一位美丽的女子大声吼叫实在是太不绅士了,长舒一口气,缓了一缓问:“现在已经出了多口味了啊?!”
老板娘还未从刚才的余惊中恢复过来,低低地答道:“是…是..是啊,有.”,在她准备列出时,我忽然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,“不不不,不要说了,给我一瓶原味的就行”。
拿着还带有冰箱出来的冰冷的柠檬茶,我走出杂货铺,下午两点钟的艳阳高悬,街上亮堂得我几乎睁不开眼。我晃晃手中的柠檬茶,瓶子表面还残留有老板娘香水的味道,但不久也都随着水珠蒸发消散。我暗想:“可惜了”。
我一屁股坐在距离杂货铺不远的榕树下,趁隙在心中重新确认了一遍任务内容,那个人的布局真是天衣无缝。想起那人,我心中忽而泛起许许多多复杂的滋味,我害怕他,却又只能选择相信他。他的布局仿佛没有布局,顺势而为,处处充满变数,但最后通往的结局又像他早有准备。其实,我曾听到他自己一个人喃喃自语: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剧本的结局,他,也是剧中人。他一直强调自己不喜欢追究细枝末节,只需要把握住大局,可偏偏他又是一个追求完美(或说偏执)的人。剧中的演员全凭自由发挥,不可能次次表现到位,而他一旦布局完成便不插手指挥,这时候,他心情又变坏几分,没有人敢招惹他。
“嘿嘿,将军!”我这才发觉身旁的棋局已分胜负,提着鸟笼的老头神色嚣张。那么,这次的任务,他又为我设计了一个怎样的结局呢?
我抬起手,看了看手表,两点一刻,该行动了。
起身,往前走去,依稀还听见刚进杂货铺的长相甜美的年轻小伙子的对话“xx柠檬茶,爽过吸大麻”…“等下你一定要用吸管喝哦”…我洒然一笑,时空交错,这几个爱喝柠檬茶的年轻人,也许就这一次不再见了,因为,我现在要去做一件事,一件大事。
来了,这股风绕过座座高楼,迎面扑向我,我未动,脚下散落的树叶打起来转,很轻,但,这是那个人的信号,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能准确把握的信号。
……
我就站在人民广场的边缘,目光如炬,看似不经意却默默注视着对面大楼的出口,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我居然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从额头一直积聚下来的汗汇在下巴,我尽量表现得自然,仍是不敢轻易擦。
我微微低头,吸了一口柠檬茶,明明很紧张,心里马上就放松了下来。
一个身材不高,长相普通的年轻人从楼里走了出来,是他,我此行的目标。若不是那个人再三向我描述目标的外貌,我根本不能相信这个年轻人是那个人口中的“很关键”,尽管如此,我根本无法去质疑那个人。
我跟了上去。
他实在是太普通了,以至于在人潮中,假若我一个不留神,他就可能宛如一片落叶飘零入深林,再也找不到。拥挤的地铁中,通风系统把我这边的空气吹向那边,不知道他是否感觉到了空气中有来自我的冷意。我与他并无过交集,我不了解他,他也不懂我,我不知道他是否喝柠檬茶,是否是否是否,此次任务也无需取他性命,我只是保持了执行任务一贯的心态。
我低头吸了一口柠檬茶,努力摆脱这些可能会影响任务心态的思绪。
他实在是太普通了,以至于晚饭就在街边点了一碗牛肉面。我也点了一碗牛肉面,牛肉的香气扑面而来,我学着他,狼吞虎咽起来,直到见底也没见一块牛肉(我是认真数过的),可见他一脸满足,还打了个饱嗝。我在那个人身边已经二十一年了,还未随心地吃过这样一碗尽管没有牛肉的牛肉面,我只以为我生而为了那个人,为了做一枚棋子,一名合格的演员,进入他精心布好的每个局,用心导演的每一出戏。
他擦擦嘴,继续走,穿过闹市,穿过窄巷,往前走。
……
我吸了一口柠檬茶,想来任务已经执行了十年了,这十年我一直跟着他,跟着这个普通的人,学着他逐渐有了朋友,学着他找了工作,学着他有了些爱好,学着他结婚生子,就像他一样,去生活,去经营。我慢慢变得平凡,而且甘于平凡。
我已经快忘记了我人生的头二十年是怎样过来的,只是到了今天我的脑中仍不时回响:“跟着他。”这是那个人最后给我的任务,没有任何其他说明,甚至没有时间。当我走出大门的那一刻,平日打扫卫生的大婶轻声在我耳边说:“你可能会死,再也回不来了。”我那时不明白,现在明白了:跟着他,直到死。